【海棠集】

【海棠集序】​

夫眾生以愛。生逆順喜怒。難為者一舍也。而人生涯如游園中。豈以懼狂惑而暝目于花前者。生如一歲。夫春時以游。浴乎于沂。舞乎春風。此感于天地而應乎人情。或曰。此理有未至道妙。而君子想見其處焉。

【詩廿一首】

【虎丘寺暴雨】殘月曉失青山左。陰雲積雨昏溟漠。山頭孤塔抽寒芽。眼底松杉千佛腳。雷聲百里耳漸聞。穿林打葉羣鸦啄。乃似婦人惜殘花。榮辱一洗寧非獲。

【太湖】信馬渾任夜帆風。湖山所到将安適。袖中十指冷無情。春流冲口詩未擇。大堤横波真冉冉。煙光天際魚鳥入。漫思白魚得一飽。風光過眼覺非得。​​

【復晴】久旱思快雨。三日晴復佳。物固有所可。势之得而差。​

【曉出城東夜雨未霽】芋翁信馬閑魚游。小邱城西伏如蟹。郊林過雨曉更清。微風筠竹揺煙靄。孤松想卧對禅榻。白雲游鷺看髙邁。萬中何我苦辛勤。清景不游将速壞。​

【將游石湖會飲諸公】小荷十日鲜傾蓋。花火不明萬炬收。晴好翻疑增目力。髙游定復减春愁。晚風驚樹動明月。僧塔披雲出虎邱。要使髙人來夜話。南洲白鹤應爲留。​

【南中新荔枝】眼望紅暈擷已熟。美人肌理雪初成。春盤玉手明珠押。啮破匀圓细雨聲。​

【送房君之洞庭】江湖我放閑魚鳥。學道諸君日不聞。漫逐東風恒有燕。看随煙柳共成塵。未登新貴黒頭在。重問長安萬事新。【不至京華八年矣】送客洞庭聊説隐。扣舷岂有泣麒麟。​​​​

【北庭】北海和戎頻渡馬。西蕃倒逆悪交游。两邦俗尚尊梟獍。千古仁風泯寇雠。大聖龍骧南國使。秦兵虎翼北庭秋。不曾德意江河改。异代相堪狐虎流。​

【立夏】東君揮袖謝千花。欲惜殘春殊未暇。蚕豆城中初上市。遥知出自野人家。跋。苦爲學書作詩。而猶爲取醉飲酒耶？​

【吴人】吳人水爲田。魚稻江湖際。勸農乃不至。輸官魚蝦税。野人食如羊。未作太飽計。荷耒坐曝日。異哉真出世。我游如一葉。乘風日夜逝。所過皆默然。悠悠好無意。

【有樂】陽氣發春蒲。和風收雨腳。碎雲移時净。走覺蓝漠漠。指看佳風日。湖山照眼著。春樹翠葉明。臨波光爍爍。閑步一過此。沙洲停鷺鶴。倚杖坐游人。私自云有樂。

【采碧螺春茶爲劉家茶園作】素手擷春千點緑。明前晴雨一旬和。青山数粒茶煙外。盛出仙人碧玉螺。​

【殘春】花木鳴風亂啼鳥。野游萬種發清新。殺身二陸仍鳴鶴。照影芋翁亦笑人。陶子不官詩有業。羝羊触壁角真因。殘春總覺梅花好。越國家翁想見鄰。

【過漁洋山向太湖】湖上微風水抹岸。眼中起滅毂纹生。輕煙樹頭未着雨。春衣数客好游晴。仰觀髙鳥目生暈。雲間作樂岂何名。身従游履心有得。而悦春鳥聲鈴鈴。看湖眾流水歸壑。羣峯羅列数弟兄。榮辱不蒙山水意。横舟無客两桨平。我昔書中愚學道。近亦僅免困人情。拄笏有習定未脱。樂此山水寧非驚。

【臨波】微風游翼鳥如魚。数片青山畫筆疏。我放洞庭舟一葉。澄波萬里欲何如。

【過太湖食蒸白魚】此間不食鳊縮項。蒸出白魚斬玉條。我過洞庭初夏日。一湖風月絶清髙。

【作粽】凉風吹箬葉。曉日懸新橘。生意發寒凝。好自春泥出。走覺春風噫。呼聞百鳥織。素手揎青玉。香稻分卷入。田婦朝炊飯。春盤負数只。岂有思屈原。江南春中食。

【過江】春風十里吹蒲绿。划眼江横一带白。日暮亀魚沈千點。天心数葉浮舟舴。江城已見崇川塔。渡江漸覺邱峦失。吴語不殊鄉聲嘩。目搜路人舊賓客。覺来得詩了無碍。多情還家真有益。煮豆漸覺壮心平。學道有牙爾何意。

【諸峯】諸峯数客行來坐。洒面金光照醉顏。日落長霞辞天地。空留陸子在人間。

【吊顧公志坚】天縦暴秦宜萬死。我公痛哭已埋蛇。病中不覺鬦牛静。燕外真焚駿骨沙。哀憫人間千佛次。追随仙履一鲸遐。祭公明日江投粽。逆浪來歸楚士家。

【詞四首】​

【臨江仙  海棠】一十三年。信不知何爲佳人。爲君作。亦岂不爲陸子紀耶。春水紅顏清澈。海棠一樹臨風。爲君如燕往來中。新詞歌窈窕。杏子青玲珑。傾酒琉璃初溢。眼波欲擲猶濃。勞生数瞥竟匆匆。爲君留雪印。信我伫飛鴻。

【天仙子】従春至夏。日日來去間。臨紙悵恍。不知所言。濃緑殘紅驚触目。老子徐行新燕速。黯然春色了無痕。芭蕉緑。青梅熟。今日爲君聊駐足。微月移雲君似玉。耿耿清眸光爍爍。送君隔水水盈盈。侵曉落。臨波掬。青山對影雙鴻鵠。​

【木蘭花】落花白日都仙去。耳畔嘤嚀黄雀語。不到天涯。應向西湖處士家。輕颦巧笑渾無賴。君似屏山青一带。来去如雲。暗惜東風愁暫分。​

【采桑子】好風如水吹無限。嘉樹青青。步履盈盈。動覺春波水暗横。 柔條千匹送清軟。鶑鳥聲聲。亂緖騰騰。不是無情應有情。​​

【文三首】

【記食碧螺虾仁】蘇州俗。清明買洞庭蝦子。熟出去壳。数汰至色如雪。和蛋清下油中快烹。又以新制碧螺茶沥汁。當其出釜。淋之如春雨。于是清波盈眼。翠色满湖。而惟識者會此意焉。​​

【儒林傳錢玄同】錢夏。字玄同。吳興人也。世家以詩文顯。為州盛族。父振常。光緒吏部主事。兄恂。清英國公使。玄同好交游。少以才學稱。游倭與周樹人、陳獨秀善。

先是。胡適作《文學改良刍議》。玄同與獨秀書曰：“駢文不通。適論無復疑也。惟選學妖孽。桐城謬種。見此則不知如何咒罵。”又曰：“《詩》《騷》之美。國之寶也。而文章始壞于東漢，以其浮詞多而真意少。而重事迭典。大弊盛于齊梁。唐宋四六。侈不復論。殆國文之最下劣者。”獨秀遂相與倡和。大布文章者數月。而時羣公無置言者。玄同無計。乃假名王氏。作古文陽為國粹辯。而獨秀率作萬言大斥之。于是老宿一時并起。美王氏而責玄同、獨秀悖逆。自是天下聞焉。

玄同強正而亮直。先是周樹人頹喪。居京師髙槐下。日玩碑以自釋。玄同往說樹人自振。樹人曰：“海內如漆室。人民如醉死。便醒二三子。不徒增慘痛而何。”玄同憤曰：“不起二三子。何至能破漆室。”于是樹人始事作文。

玄同性放狂誕。日與名士宴集。醉則極口罵之。嘗曰：“羣尸汲古。敗國喪心。不死何為。”又曰：“人四十可死耳。不自死則誅。”玄同四十。作《錢玄同成仁專號》。一時哀誄紛至。玄同大笑之。而樹人甚惡。亦作詩曰：“作法不自毙，悠然過四十。何妨賭豬頭，抵當辯證法。”玄同笑之。

于是玄同恒作危語。海內聳動。嘗曰：“孔丘‘别上下、定尊卑’。民愚不化而國家喪亂之始焉。十三經者。不容于民主國家者盖十之九九。孔庙不毁。共和不立。今之左袒孔教者。罔不心怀复辟者也。”于是大倡白文。作十三事以布天下。盡改古所制。作文左行橫迤之。又作標點以明句讀。一時海內。士林風尚日新焉。

玄同少師事于章炳麟。去辮毀髮。學中西之間。又采炎武、玉裁、戴震之長。于音韻之學。尤深精博。而垂老治之。每相自厭。作一書。數嵗而自悔。自罵之曰：“殆無一字不可惡者。”

玄同好古嗜書。每至廠甸舊書肆。輒為一空。人謂：“廠甸巡閱使”。又自號：“疑古玄同。”初。今、古文日相攻以為學術。玄同大樂。謂人曰：“今謂古偽。古謂今逆。腐儒自相曝其丑穢而俱死矣。”

玄同善書。隸尤精妙。嘗工書炳麟《小學問答》示人。樹人以玄同矜伐过實。意甚惡之。玄同曰：“公多疑而遷怒。自蔽而不見己也。”是始交惡。倭變。玄同憤發狂疾。與倭人絕交。作書皆署夏。意不與夷容也。卒。年五十二。

【國士傳 郭汝瑰】郭汝瑰，渝州人也。曾祖和熙，清舉人。熙生朗溪，朗溪中舉而科第廢。及生汝瑰，深所寄望之。

堂兄汝棟為蜀將，汝瑰以從，汝棟為薦之黃埔，時惲代英，蕭楚女為教師，汝瑰日聞其說，心向往之。歸汝棟為營長，將謀反，蜀軍夜先擊之，汝瑰負創，僅身免。

汪精衛清黨也，汝瑰避之日本。明年，倭取關外，汝瑰憤然以歸，師楊杰於陸軍大學。汝瑰性深沉有大略，每論兵，卓然多識斷。杰深倚重之。倭犯滬，薦之霍揆彰為參謀長。

倭攻羅店，揆彰拒南北塘。汝瑰请為前軍。倭砲利，軍心動。汝瑰遺書。挺身為士卒先，大戰七日，死六千，所殺過當，而卒不退焉。

已敗走武昌，陳誠召諸將謀堅守之計。汝瑰曰：“兵者勢也，重兵於敵側背，猶上流堰水，無施不可。若孤城困守，動静易势。雖貔虎之師不能長保。南京丧敗，鑒乃是焉。”誠以爲然。乃不守武昌，四出索倭。倭疲，困廬山中數月，及獲空城，強弩之末矣。

遂為誠所重。遷駐英大使館武官，國防研究院長。倭降，為國防部作戰廳長。當是時，太祖書通行不禁，汝瑰讀《新民主主義論》，曰：“國有毛潤之，民主有望，復興可待也。”遂陰結赤黨任廉儒，夜引見之董必武，曰：“愿為延安一小校耳。”太祖聞，使必武撫慰之。曰：“公在朝，其用倍於歸耳。”

當是時，湯恩伯破陳、粟於魯，總統召諸將分兵。將一舉而合擊之。汝瑰夜手制軍圖。陰致之廉儒，于是粟裕破張靈甫於孟良崮。

東北已陷。總統令汝瑰畫守淮之計。汝瑰復告廉儒，太祖盡悉，而徐蚌諸將猶未知焉。是時，黃伯韜軍海州西，總統先令伯韜東，而粟裕將不及。汝瑰諫曰：“海州兵萬人，宜隸伯韜并使歸徐，懸之東海，不棄虎口耶。”于是伯韜待海州兵三日，而裕兼程圍之，伯韜敗死。

是時。杜聿明督徐州兵，始見瑰簡樸，疑其赤。至是益深信之。及黃維困，總統召諸將計議，汝瑰曰：“維旦夕之間。當迅以徐州兵南出兩淮，會維擊破之。”聿明笑不語。及退，私見總統曰：“兩淮湖沼，强匪之穴。汝瑰之計，將大軍入死地耳。公若用聿明，則請西走永城。”又曰：無使汝瑰知。許之。于是聿明得西走之。

赤渡江，汝瑰復請於太祖，乃使其將軍入蜀以待之。明年，反於宜賓。

赤建，太祖忌以汝瑰事聞，遂不論其功。反右，召汝瑰使諫言，汝瑰曰：“漢高入關，約法三章。唐皇納諫，從善如流。蓋立國者信義，治天下者民主。方今之計，惟厲行民主法制者也。”以右派系，劇加凌辱，周公保釋之。而故將吏千余，多誅死之。

汝瑰不事聚斂，蒋經國嘗造其家，適飯時，舉家惟一菜羹。總統以是深信汝瑰，及汝瑰反，愕然不已。

四十八年，以車禍卒，年九十。海上諸公以聞，致札白紙，了無一字。蓋置不論其功過也。

汝瑰之將死也，曰：“所以為士，為國萬死而不稍辭焉。岂有徒論忠義，為獨夫作倀。功業雖巨，何足道哉！”​

【書啟五首】​​

【謝福公一首】某啟。大作已領。不勝驚嘆。又辱書。非惟老健精妙。故人厚意。感怍無窮。乞仰日久。倘又獲一見。何幸如之。未間。乞自珍重。不宣。​

【與向公一首】某啟。孙歸老晚致書来。拟本月廿八日飲酒游湖。同来者三十馀人。皆一時老宿。山居以来。久不有此勝會。又以道人雖兇惡不賢。而天真無邪之贵。當世幾人匹哉。如未约。乞復及之。未缘面奉。俊再拜。​

【與鄭雪峯一首】某啟。蒙寄示新詩。極精深可觀。比來士林。未始多見。僕窮居江湖。而時復有老宿鴻儒相過。不亦可以自貴。久不上問。方作報。不罪。俊再拜。​

【與道人一首】某啟。游湖不得有公同來。私意甚不足。折肱三月。想已免ISIS征發。比起居何如。倘不膏肓。僕等車騎軒從。當不辭耳。不宣。